先通过一段短视频来认识一下今天的主角:
视频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1
位于纽约市皇后区雷哥公园的六层办公楼看起来跟其他建筑没什么不同,沉闷的外墙颜色与阴郁的冬日天空遥相呼应。在这栋楼的前面,一个穿着宽松裤子和连帽衫的男子把垃圾堆放在角落里。
可惜的是,很多人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但是却没有真正见过他:他是一名拉丁裔搬运工,说话有口音,只专注自己的工作。他穿着工作服,和他工作的的那栋楼一样,无人知晓。他就像城里其他任何一个地位低下的工人一样。在这栋楼里,他负责处理116间公寓的垃圾和问题。
Memo 在他负责的公寓楼外。
许多人从Memo身边经过,但是不知道他有多努力工作才站在现在的位置。
美国东北部城市的某个冬日,来自北冰洋的冷风吹过来,把原本温和的一天变成了一个寒冷怪物。回家的路上,人们裹紧围巾和羽绒服艰难地前行。回到家后,人们锁紧门闩,关好窗帘,然后打开电视,拥抱Netflix。但这不是这个搬运工的日常。
下午4点40分,搬运工走进大楼然后又很快从后门出来,换了一身衣服的他让人无法识别。
他穿着短裤、跑步紧身裤和一件轻便的风衣,看上去完全不像40多岁的人,他的眼睛深情而充满活力。
他在路上飞奔,步伐轻快脚步安静。他在消防栓、汽车和动物之间穿梭,身上背了一个用时很久、磨损严重的水壶。
Memo没有厉害的GPS导航器、用来放松泡沫轴或者一位教练,开始跑步之前,他在工作大楼的地下室进行拉伸。
太阳很快就下山了,空气也变得更加寒冷,一块牌子出现在眼前——“森林公园Bridle小道”。搬运工远离城市道路,来到一条连灯也没有的无人小径。2015年,一名流浪汉因在公园殴打他人致死被捕,2017年,另一名男子因在这个公园强奸侵犯6名女子而入狱。
搬运工毫不担心,他就像是在操场跑步,寒冷的天气、房租、城市噪音全都消失了,没什么能影响到他,像呆在家里一样。
Memo在一个没有灯的城市公园跑步,他丝毫不担心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2
这位搬运工的入籍文件上写的名字是:Guillermo Piñeda Morales,人们都叫他Memo,与Guillermo发音相似。他每天都在这个公园里训练跑步,没有GPS、没有教练、没有耳机和音乐、没有赞助商,甚至连泡沫轴都没有。他戴着一个老旧的没有测心率功能的手表:单凭直觉,他就可以以10秒为增量进行加速或者加速。为了测心率,他仅仅用手摸了摸脖子。很简单。
尽管有很多跑者的跑步条件也很艰苦,但是很少有人像Memo那样引人注目,原因有二:
这位搬运工今年47岁,是世界同年龄段跑得最快的马拉松运动员之一。
和其他同龄跑者不同,Memo一年比一年跑得快。
Memo有时候穿一件衣服跑步,上面印有他妈妈的名字Chanita和他父亲的名字Rey,Rey给他勇气,Chanita是他跑步的初心。
去年12月,Memo参加了Ted Corbitt 15K比赛,作为纽约路跑协会的马拉松选拔赛,这场比赛至关重要。12月份的寒风加上永远起伏的山丘,使这场比赛异常艰难。没有人在这条赛道上PB,除了Memo。在4644名跑者中,他总排名18。在他的年龄组,以51分27秒的成绩排名第一位。他在美国同龄马拉松选手中排名第二。
2015年,Memo以2:54:49的成绩跑完纽约马拉松,第二年以2:51:17的成绩完成比赛,2018年,他的纽马成绩提升至2:36:58。2019年,他在斯丹顿岛以1:10:50完成半马,然后在波士顿马拉松再以2:28:42的成绩刷新PB。今年四月,他也将出现在伦敦马拉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他有史以来最快的比赛。
Memo位于皇后区的公寓干净整洁。他在门口脱下鞋子,然后擦干净地板。客厅中央橙色的柜子上放着一张他父母的照片。他们都赤着脚,一生的艰辛都被刻画进充满皱纹的皮肤中。照片中,他父亲的裤子没有拉上拉链。“他们就是这样穿的。”Memo笑着说。过去,人们常常穿白色的亚麻裤子,然后系上一根绳子固定在腰间。老一辈有时候会忘了“新裤子”需要拉拉链。
Memo看着柜子上的事物,回忆涌上心头。12年以来,他无法回到墨西哥去看他所爱的人。Memo摸了摸母亲的照片,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永远也不会在这里,不在美国,不会成功,甚至不会成为一个跑者。
Memo在跑步比赛中获得的奖杯,其中几个放在厨房外的书柜上。
3
Guillermo Piñeda Morales,1972年出生在墨西哥Santa Ana Coatepec的一个小村庄。从学会走路时起,Memo就开始在家庭农场帮忙。他的父亲告诉他跑到农田和跑回家里。但是他的父亲也很严格,当他因为贪玩而不认真,或者做错了某些事,父亲就会拿出鞭子教训他,而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就会试图保护他。Memo学会了跑得更快。“那时候我才6岁,但是他再也抓不到我了。”Memo说。
六年级后,Memo就终止了学业。在墨西哥,如果你想要继续读书深造,需要很多钱。Memo家里没有钱,所以他全职去农田里干活。作为家里唯一一名男孩子,Memo一直跟随父亲的脚步,种植和销售绿豆、柠檬草和鲜花。为了寻求一个更好的未来,Memo的姐姐当时已经去美国两年了。她想要给Memo同样的机会, 她给了弟弟500美金,想让Memo试着加入她。
12年以来,Memo无法回到墨西哥去看望他的父母。
Memo的母亲Chanita不会读书写字,她说的西班牙语也和纳瓦特尔语混在一起。她是纳瓦特尔人,墨西哥最大的土著群体,坚持使用古老的语言和方式。Memo的父亲给他勇气,Chanita是他跑步的初心。他心中最美好的回忆是母亲的拥抱、给他的建议和她亲手做的玉米饼。如果没有母亲的祝福,Memo是不会去美国的。“不要喝酒,也不要一事无成地回来。”Chanita说,她放Memo离开。当时他只有15岁。
姐姐给的500美元最终到了“土狼”手里,一个专门帮助人们偷渡越境的人蛇集团。“土狼”带着Memo和一群非法越境者在提华纳附近过夜。黑暗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土狼”让他们缩成一团。当时有两群偷渡的人正在被追捕。ICE(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已经封锁了右边的一群人,他们已经被拷上了手铐。“所以,我们得离开。”Memo说。他们一伙人急匆匆地翻过山丘,飞快逃离。ICE人员紧追不舍。当时的情况,只有一个选择:赶紧逃跑。
Memo记忆特别深刻。“我拼命地跑,直到再也看不见追捕者,只有眼前的东西。”他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等着,静静地呼吸着、听着。然后他又跑了起来,直到撞到了篱笆,他爬了过去。Memo到了美国境内,但那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保持专注。
Memo人生有两个原则:努力工作、永不放弃。
为了活下去,他做了他能找到的一切工作:收割庄稼、在餐馆擦桌子,为一家做奖牌和奖杯的商店雕刻金属。最终,他在纽约下东区一家工厂找到了一份操作缝纫机的工作。1996年,ICE突袭工厂。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手握武器搜查了工厂的各个角落。枪管对准一张疲惫又害怕的脸。“别动!”他们喊道,有人跑了。这次,Memo没能逃走。
“那天有100多名移民者被捕。”Memo说,街上有20辆大巴车排队等着拉人。Memo和其他人被带到曼哈顿下城一个被称为“坟墓”的市政监狱,但是那里已经满了。于是他们乘大巴去了纽瓦克。那儿也满了。Memo最终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监狱里呆了一个半月。他有两个选择:被驱逐出境或者请律师。
Memo工作的公寓楼地下室里,成了他的运动装备储藏室。
在这期间,大多数移民放弃了。Memo被母亲的警告困扰着,也被长途跋涉却可能失败的前景困扰着。后来,Memo在表亲戚帮助下,加上自己无数次辛勤工作赚来的钱支付了700美元费用,让一个律师把他的案子带回纽约,另外2000美元给了一个在纽约的律师。
此后,孩提时代做过的白日梦、在河里游泳、在田野里跑步,统统被每天12小时的枯燥工作取代。除此之外,他的姐姐已经回到墨西哥。他在美国孤单一人。
于是,Memo开始跑步,最初作为一种探索和熟悉周围社区的方式。但是这几英里的跑步带他回到了从前。他记得从墨西哥搭巴士回Atlixco,吃他最喜欢的小馅饼,然后在家里跑45分钟步。他想到了多年未见的家人。“我又像个小孩子了,”他说。“旧时光又回来了。”
任何不需要工作的时间,Memo就跑步。他的状态慢慢变好了。1999年,他在斯塔滕州跑了一场半马,成绩为1:09:40,又在纽约城市马拉松跑出了2:32:11的成绩。26岁的时候,他开始相信,只要经过适当的训练,他迟早也能拥有像他的英雄杰曼·席尔瓦那样的跑步生涯。他在路跑中的自信延续到了个人生活当中。他拿到了绿卡,终于回老家看望了母亲。
他用自己挣的钱给父母买食品,支付他们的医疗费。他给父亲买了一件喜欢的夹克,背面印有“美国”字样。他送给母亲一条金项链,看到她流露出骄傲的眼神。
然而,一个残酷的转折带走了Memo的幸福。
那一年,当Memo在城市里做自行车信使的时候,他在路口等待绿灯,一个卡车司机朝他撞过来。Memo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右膝骨折。他躺在街上痛苦不堪。司机加速逃离时,自行车踏板还在转动。
Memo生命没有受到威胁,但是膝盖从此落下病根。他参加了1999年和2000年的马拉松,膝盖很疼。当疼痛加重,他十年之内都不能再跑马拉松。
2019年波士顿马拉松,Memo跑出了2:28:42的成绩,他跑得越来越快。他把奖品放在能看到的地方。
“很多年以来,我都会去NYRR,为我的朋友和同胞欢呼,看着他们,差点就哭了,因为我想参加比赛。”Memo说。到2006年,距离膝盖受伤已经过去7年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参加任何比赛。Memo的母亲生病了。接下来的4年里,她卧床不起,完全无法动弹。Memo每年回去两次,照顾母亲,和她在一起。看到母亲的模样,对Memo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他尽可能经常陪伴在母亲身边。
母亲生病期间,在她的床边,Chanita给了Memo最后一个建议,最终使他从绝望中解脱出来,并促使他成为该年龄段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马拉松运动员之一。“Guillermo,”她说,“热爱你的工作,享受每一分钟。那么,不管怎样,无论你是第一名还是最后一名,你就永远不会输。”
一通电话让Memo立即搭飞机回墨西哥,母亲逝世的消息传来。当他回到童年时代的家中,已是晚上10点。他的母亲躺在客厅,让全家人都能看到她。Memo不肯离开,整夜躺在母亲身旁,低声对她说话,仿佛她会再次醒来然后抱住他。Memo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朋友Panfilo说,Chanita去世时,Memo被“摧毁”。由于过于伤心,Memo在葬礼后的几天里不吃不睡。
关于家庭的记忆。
Memo将Chanita的照片放到了他的公寓里。他开始在森林公园训练,那里的泥土地能减轻膝盖的负担。他学会了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不到两年,他又开始参加NYRR的比赛。2015年,42岁的他重回纽约马拉松,并且跑进3小时。
Memo不是一个思想家,也不是健身大师或者极简主义哲学家。他乐于接受任何能够让他穿起来跑得更快东西,紧身短裤、朋友送给他的袜子、呼吸矫正带、一双他用攒下来的礼品卡买的Vaporfly,“这双鞋真的很不错。”他说。他有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纯洁。也许这就是他简单的规则,他的认真,也是他温和的教养。也许他完全沉浸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文化当中。
墨西哥跑神的食物。
4距离公寓两英里的地方,有一个对于Memo来说神圣的藏身之处。从外面看,Amaranto只是一个古典的墨西哥餐厅。餐厅里的壁画和陶瓷头骨代表了一种文化。Fermin Teco是餐厅老板,他也来自Santa Ana Coatepec,并且一直与Memo相识。Teco对于Memo为什么能跑这么快但是花费很少有自己的看法。“这些都不难,比起我们的出身说。”
Memo的床上摆放着一些跑步衫。
Ted Corbitt赛后一周,Memo还参加了一个5公里比赛,这是为纪念墨西哥43名学生失踪案的一个比赛,今年是第二届。2014年9月26日,43名墨西哥南部的格雷罗州发生暴力事件后,43名学生下落不明。同年 11月8日,3名墨西哥贩毒集团分子承认杀害43名失踪学生。
一部分人聚在展望公园表达他们的支持。他们在寒冷中缩成一团,将身体塞在厚厚的羽绒服和毛线帽里,举着牌子。一个小小的绿色的斑点出现在山上,然后翻过山丘:一双亮橙色的鞋,是Memo。在超过第二名50米的地方,他以16:45的成绩冲过终点。
站在终点线的是Memo的朋友兼比赛组织者Antonio Tizapa,他举着一面红色的大旗。Memo含泪拥抱了他。蒂扎帕在2015年完成了他的第一次马拉松比赛,同年Memo在膝盖受伤后重返赛场。Tizapa参加竞选是为了治疗和抗议,他的儿子Jorge是失踪的学生之一。
Memo对墨西哥的局势并不乐观。“人们不会说或做任何事,因为一切都不会改变,”他说。五年过去了,布鲁克林的水管工Tizapa仍然无法回家寻找儿子失踪的线索。如果他这样做,移民法将阻止他回到他的妻子和其他两个孩子身边。Tizapa的红色横幅在水泥地上打滑,一阵风迎面扑来。Tizapa追着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横幅上写着:“他们被活捉了,我们希望他们活着回来。”
4月份的伦敦马拉松,可能成为Memo跑得最快的一场比赛。
在Teco的餐厅外面,Memo又回到了寒风刺骨的夜晚,他环顾四周,仿佛看到了鬼魂。“这里曾经是一个庞大的拉丁裔社区,”他说。在附近的建筑物上矗立着一幅三层高的墨西哥壁画,画中墨西哥人的眼睛藏在宽边帽下。最重要的是画中自由女神的手臂和火炬。在火炬的旁边,一个涂着黑白颜料的墨西哥农民盯着下面的街道,布鲁克林的人们拖着步子走在路上,每个人都在路上。
来自Santa Ana Coatepec的Memo混在人群中,伪装在远离家乡的其他梦想家中间。他步行两英里回到皇后区——准备睡觉,早起,再来一遍。
原文来自Runners World,本文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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